在天津的一个普通小区里，居民赵女士为30斤旧衣找不到去处而发愁，她不知道的是，这些被中国淘汰的纺织品，正成为非洲市场争相抢购的“香饽饽”，甚至撑起了一个年销售额数亿元的跨国产业。
“留着占地，扔了可惜”是不少居民对废旧衣物的共同烦恼。在天津河西区，赵女士搬家时整理出近30斤旧衣服，却在附近废品回收站连连碰壁：“废品回收站觉得收衣服不仅麻烦而且占地方，费了半天劲，也没有纸箱和瓶子挣钱。”1
这样的场景在全国各地不断上演。中国每年产生约2600万吨废旧纺织品，但得到再利用的不足14%9。大多数旧衣既不能进入垃圾回收系统，也难以通过传统废品回收渠道处理。
01 市场困境，旧衣回收的冰火两重天
个体废品回收者对旧衣回收避之不及。在河东区凤麟里小区做废品回收生意的王师傅直言：“以前收过，5分钱一斤，不赚钱还占地方，现在不做了。”经常在大直沽津塘公寓小区收废品的个体户老张更是直言：“白给也不要。”1
这种拒绝态度源于旧衣回收的特殊性。一位从事废品回收的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，只有专门做旧衣生意的分拣站才收旧衣，而旧衣品类和等级分得很细，“回收旧衣的从业者首先要经过3天的培训，学会判定这衣服到底要还是不要。”1
与传统回收渠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智能回收箱和线上平台正在快速崛起。不少小区设置了旧衣回收箱，有的甚至有多个商家在抢占旧衣资源。用户通过小程序或App选择回收类别、地址和预估重量，就可以预约上门回收时间，并获得相应的商品或积分奖励1。
02 分拣艺术，从统货到出口的精密旅程
在业内，从居民手中回收且尚未分类的旧衣被称为“统货”。这些统货会经过一道精密的分拣流程1。
在北辰区一间约2500平方米的厂房内，10名分拣工人站在堆成小山的旧衣前快速分拣，提起一件衣服仅看一眼就能快速放进不同的篮筐中，整个过程不到5秒钟。爱尚衣环保科技有限公司运营部经理李福亮介绍：“一个工人每天就能分拣超过1吨旧衣。”1
经过分拣，旧衣被分为不同类别。在李福亮的公司，旧衣被分成31类，其中约12.24%是没有任何价值的“黑料”，处理这些黑料需要倒贴钱；约四成需要打碎再循环处理，作为再生利用的纺织原料卖给加工厂；剩下的五成则卖给下游公司，细拣后出口到其他国家1。
03 非洲之旅，旧衣出口的巨额利润
出口贸易是旧衣回收产业链中利润最高的环节。一位从事旧衣出口贸易的人士告诉记者，他曾经需要用出口的利润补贴其他业务的运营开销，后来便专注于旧衣出口贸易1。
据业内人士透露，统货以3000多元一吨入手，分拣后可以5000多元一吨卖给下游公司。而其他渠道的利润都没有出口渠道的高1。
这些旧衣大多流向非洲和东南亚地区。一家旧衣出口企业负责人描述了流通链：“很多出口旧衣的企业集中在广东、山东等部分沿海地区，它们拿到货后会分拣、消毒、打包，然后通过海运专柜代发。”1
中国在2021年首次成为非洲最大的二手服装供应地，全年出口额高达6.24亿美元，比上一年增长超过131%9。乌干达、肯尼亚、尼日利亚等国家每年都要从中国进口数以亿计的旧衣物9。
04 非洲市场，中国旧衣的第二次生命
在非洲，中国旧衣受到了出乎意料的热烈欢迎。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，拥有东非地区规模最大的二手市场，每天数以万计的二手衣物在此汇聚、中转6。
非洲已成为全球最大的二手服装消费市场9。有数据显示，在经济落后的非洲国家，只有10%的消费者穿得起新衣服，50%的人穿着二手衣服，剩下的40%甚至连旧衣服都买不起6。
中国服装在非洲市场具有特殊优势。相比欧美日韩偏素的风格，中国服装样式丰富、色彩鲜艳，更符合非洲消费者的审美偏好。中国服装的尺寸也更适合大部分清瘦的非洲人6。
在非洲的二手服装市场，每天上演着激烈的“抢衣大战”。批发商将衣服带到档口，零售商们聚集在那里等候。“开包”前，批发商会将包裹划开一个口子，零售商有几十秒时间拿手电筒快速查看包裹里的衣服6。
05 冬季困境，夏装与冬装的价格鸿沟
在旧衣回收市场，夏装的价格远高于冬装。一位在天津专门做旧衣回收生意的商家告诉记者，其公司从居民手中回收夏装的价格是每斤0.5元，冬装每斤0.2元1。
这种价格差异源于非洲的气候特点。非洲天气炎热，冬装用处不大，导致夏冬装之间的价格差异巨大。一位贸易商表示：“非洲国家气温较高，T恤、薄裤子、过膝长裙都很好卖，而冬装几乎没人买。”1
因此，在回收端，夏装比冬装的回收价格更高，也更受欢迎。一般情况下，每吨夏装能卖5000多元，行情好的时候甚至能达到6000多元，而冬装每吨只能卖到1000元，行情不好时连500元都卖不上1。
06 细分价值，钮扣拉链里的财富密码
在旧衣回收行业，甚至连衣服上的钮扣和拉链都蕴含着财富密码。一位贸易人士指出，牛仔裤在非洲市场并不好卖，因为国内旧牛仔裤对非洲客户来说普遍偏小1。
然而，很多牛仔裤的拉链和扣子是铜制的，虽然裤子本身卖不出去，但拉链和纽扣却价值不菲。分拣站会把牛仔裤的拉链和纽扣拆解下来集中销售。“每收集一吨拉链就相当于收集了一吨铜，现在一吨废旧黄铜价值好几万元了。”一位业内人士透露1。
同样，羽绒服在非洲市场也很难销售。不管二手羽绒服成色多好、品牌多响，都很难卖出去。这些羽绒服大多被拆解出两种材料：外皮可以做成工业用的布料；里面的羽绒经过再加工处理可以作为衣服和沙发靠背垫的填充物1。
07 环保与商机，旧衣回收的双重意义
旧衣回收不仅创造了经济价值，还具有重要的环保意义。据中国循环经济协会常务副会长赵凯介绍，2020年废旧纺织品循环利用率约20%，废旧纺织品再生纤维产量约150万吨1。
每利用1千克废旧纺织品，可降低3.6千克二氧化碳排放，节约6000升水，减少使用0.3千克化肥和0.2千克农药1。国家发改委、商务部、工信部联合印发的《关于加快推进废旧纺织品循环利用的实施意见》提出，到2025年，废旧纺织品循环利用率达到25%，废旧纺织品再生纤维产量达到200万吨1。
巨大市场潜力吸引了众多企业前来“淘金”。企查查数据显示，目前我国现存“服装回收”相关企业共7.5万家，2021年新注册近2万家，同比增长94.46%1。
08 未来挑战，行业规范与消费意识
尽管旧衣回收市场前景广阔，但仍面临诸多挑战。居民对旧衣回收的信任度不高是一个主要问题1。
惠姨的经历很有代表性：她所在小区的旧衣回收箱被撬开，投进去的衣服脏兮兮地被摊了一地。这种情况让她开始质疑被肆意摊放的旧衣服最后去哪了，也不再向旧衣回收箱投放衣服1。
中国旧货业协会常务副会长常大磊表示：“对旧衣服最好的利用方式其实就是二手流通。”然而，“当前，旧衣流通的主要困难在于居民消费意识和消费理念，人们对二手衣服不是很认可。”1
这就需要相关部门鼓励、支持旧衣物的流通，明确各方责任，规范旧衣物流通秩序，建立追溯或标识制度，加强行业监管1。
山东枣庄普衣国际经贸有限公司的工人们正在分拣旧衣7。他们每年处理5万吨废旧纺织品，将它们分为180余个品种7。
在广州和山东的工厂里，600多名工人忙碌地进行分拣、整理、消毒和打包工作6。那些无法出口的旧衣也不会被浪费，它们被转化为汽车隔音棉、保温棉、工业擦机布6。
从中国到非洲，货轮航行约45天。当货物抵达非洲港口，当地批发商早已等候在门口。
